这日，药谷午后照常风静茶暖。

韩夜枕着草席，正值神游物外，忽听一阵山鸟惊鸣，接着是一道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
“谷主，谷主——大事不好了！”狗剩扑通扑通跑来，满脸涨红，连头上的布巾都被汗湿了一圈。

韩夜眉头一动，懒得睁眼，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：“你急成这样，是谁把我的茶壶摔了？”

“不是茶壶，是……是咱们药谷被人抢名了！”

韩夜翻了个身，草帽压得更低了些：“啥名？”

狗剩一跺脚：“‘无门派’，昨晚就被南域一个野修组织注册了！他们连祖师堂都立好了，说韩夜是他们开山始祖，还印了您的画像挂在堂中，配文是——‘万道皆争，唯我独眠’！”

韩夜手一抖，差点把草帽扯裂：“我啥时候说过这种话？”

“您醉酒时候说的，还是我记的。”

“那就是你害的。”

“可我也没让人去印画像啊！”狗剩苦着脸，“现在各大宗门都在关注这‘无门派’，说什么‘无名而强，道隐于市’，很多散修都赶去拜师了！”

“那我得感谢他们替我收徒？”韩夜一脸生无可恋，“早知道我应该闭嘴，一句都不说。”

王德柱也凑过来，小声道：“谷主，我还听说……他们昨天举行开山大典，口号是‘睡出大道，躺成真仙’。”

韩夜深吸一口气：“我现在说我不是，他们信吗？”

狗剩摇头：“不信。”

“我去解释，他们听吗？”

王德柱摇头：“不听。”

“那我干脆写封檄文，骂他们一顿？”

两人一起劝：“万万不可！您一骂，那您就成宗主了！”

韩夜彻底沉默了。

他终于意识到，这不是个小事了。

那一股他自己也说不清的“气”，那种静中藏道、不言自得的修行法，已经被人赋予了形态、名字、神性——甚至组织形式。

他再不愿回应，也拦不住那些将他捧上神坛的人。

“这就是……风口的代价？”他自语。

“什么？”

韩夜起身，披上破袍，走到井边：“你们俩去一趟主峰，告诉掌门——我要见他。”

狗剩与王德柱对视一眼，立刻跑了下山。

主峰议事殿内。

掌门林清玄早已等候。

韩夜一进门，便道：“掌门，我想让‘无门’这个词，永不立宗，不设牌匾，不准他人借名授法。”

林清玄不意外，只淡淡点头：“你来得比我想得还快些。”

“我可以被误会，但不能被利用。”韩夜语气少有的严肃，“那些人打着我的名号，教的却是妄想、投机、懒散，甚至是欺世盗名。”

“你想怎么做？”

“你是掌门，你来定。但我希望有官方声明，药谷之修，无门可入，亦无门可出。”

林清玄沉思片刻，点头：“可以。但此事一出，你的影响会更大。”

“影响我管不了。”韩夜拱手，“我只管我自己。”

掌门笑了笑，唤来执事：“传令宗门，发布公告：无门非宗，无派可依。药谷修法，无传承、无门规，凡欲修此道者，需自行悟得，不得立派自居，不得借名传教。”

“从今日起，‘无门’，不再是名，而是一种境。”

韩夜点头：“多谢。”

正准备离开，掌门忽然道：“你可知最近数个大宗已开始派人前往药谷，或探究，或抢人？”

韩夜一愣。

“金光门、寒云宗、剑骨楼，还有东荒神隐谷，都在打听你。”

“我又没做什么……”

“正因为你没做什么，他们才怕。”

“怕我什么？”

“怕你这条路，真的走通了。”

韩夜站在殿门前，久久没有动。

风自窗外拂入，吹起他衣角，也吹乱了他心中那个始终未成形的答案。

他突然轻声问道：

“掌门，您当年修道，是为了什么？”

林清玄目光一动，缓缓道：“初为求生，后为护门，再后来……是想活得比命更明白一点。”

韩夜低声道：“那我可能和您相反。”

“为何？”

“我就是不想明白了。”

说完，他转身离去，破袍在阳光下拖出一道孤长的影子。

韩夜回到药谷时，天已擦黑。

谷中弟子聚在一起，正在翻印所谓的“无门语录”，有人还提议立一块“真言石”。

韩夜看得头大，抄起茶壶往他们中间一泼：“滚！”

众弟子一哄而散，狗剩悄悄凑过来：“谷主，您见过掌门了？”

“见了。”

“那……宗门怎么说？”

韩夜闭目坐下，淡淡回道：“从今天起，无门……不再是门。”

“啊？”

“它只是一个地方，一种状态，一段过程。”

“那我们以后该叫什么？”

韩夜睁开眼，语气平和却有力：

“各修其性，各悟其道。无须再名。”

狗剩似懂非懂地退下。

而井边的韩夜，却久久未再躺下。

他盯着夜色中沉寂的星空，第一次觉得，自己原本只想晒晒太阳、喝喝茶的日子，已经回不去了。

可就在此时，草席旁忽然多了一道身影。